现在想来，如果当时的我，真的迷失在那片海洋，就此神隐在樱花之乡。
那是一件幸事，抑或是悲伤之事呢？
***
古罗马的皇帝把自己的雕像置于神庙，自诩万神的总司，日本的君主被称为天照大神的后裔，是受人供奉的“现人神”——行将就木之人，也可以被称为神么？
不过我想对某些人来讲，这位明治天皇的确可以称神了，仔细算来，他在位的几十年，我正在踏足的极东岛国，迸发出的光芒，足以令世界炫目。
Zipangu，马可波罗在自己真假难辨的游记里，盛赞的黄金国，正以惊人的步伐，迈向云霄。
可是人如何能成为神呢？
奥斯曼的苏丹，清国的皇帝，日本的天皇，无论如何“维新”也好，如何“脱亚入欧”也罢……若要跻身文明世界，终究应当从祂那里领受权柄。
似乎考虑了好多不该考虑的东西，他们的政治也好信仰也好，还是不指手画脚为妙。
总之看来当务之急，还是先找到去教堂的路……不过虽说是当务之急，时间也不至于那么紧张，既然视野里都是如此的胜景，不如去考虑享受一下这种日本人叫做“祭典”的盛会，洗去奔波的风尘。
所谓“祭典”我只是从漫画和民俗志里了解过，心里将它默认为日本的“庙会”……不过东京的祭典明显要比直隶的庙会要繁荣的多，货品琳琅满目，摊位的摆置也独具风情。
“大叔，这多少钱……（一颗）”大概眼前冒着热气的喷香白色肉丸就是章鱼烧了。
“十元”
“并不便宜啊”我腹诽道
老板不由分说就穿起几颗一串丸子塞在我手里，“十元谢谢”
原来是一串啊……看来日语的修行任重道远。
从兜里掏出几个硬币，然后，我就该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了。
“小哥别开玩笑，这是钱么？”
随着老板的声音看向手心，上面摊开两枚杰斐逊……
惨，百密一疏，居然忘记兑换货币。话说回来我一路在国际空港消费，也没在意过外汇问题，不过看来美刀似乎在民间并不流通。
“那个……这是，你收下吧，按照汇率你还赚了呢。”我强作镇定回答。
“不收，太麻烦了……”老板想了一下，大手一挥“小哥是回国的留学生？那章鱼烧送你了。”
我到底是日语好还是不好啊，为什么会被认为成留学生而不是外国人？
不过在老家的经验来看，这种送的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收的，并不是心里有愧或者谦虚之类，市场上的泼皮无赖往往会强行塞给顾客东西，然后找地头勾结好的小吏狠宰一通，初到日本就遇到这种事还是不要多做纠缠了。
然而商人已经穿好了章鱼烧，如果他像老家一样给我下绊子我还真不一定能在这异国他乡脱身。果然，天下的乌鸦一般黑。
不行，不能把事情闹大，我也不是少不经事的儿童了，一般来说这些痞子商人都能接受息事宁人的私了——只要代价足够的话。
我咬了咬牙，从上衣内兜里翻出来自己当初花了数月薪水买的怀表，递给他。
“老哥，这应该够了吧？”
没想到对方的态度陡然变化，愤怒夹杂着羞耻从他提高的嗓门里喷出。
“小兄弟，你这做什么！”
不妙啊，周围的人看到我们这小小的骚乱都开始聚拢过来……难不成这是某个犯罪团伙？
“你想买就买，没钱我白送，哪里轮得到你给我这种东西？想砸我的招牌么！？”
他一边训斥一边向周围的男男女女们诉苦，人好多……杂乱喧嚣的氛围让“俺の日本语本当上手”的自己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
完蛋，日本之行还没开始就泡汤了。
“这不是我的侄子嘛？”我似乎听到耳边响起这句话，不过并无心注意，只想一心摆脱当前的窘境。
然后，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。
“呐，呐。大家，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我的眼睛顺着手看向它的主人，八字胡，目光坚毅，但是嘴里带着赔罪的笑。
这个绅士，头上还带着一顶礼帽，我看向他的另一只手，却发现袖管里空空荡荡。
他搭载我肩上的手微微发力，难道是在暗示我听从他的安排？
“这是我家侄子，可以给我说说他做了什么吗？”
另外一个女人从男人身边走过去，我把目光投在她的脸上，出乎意料，这位听起来日语很熟练的贵妇人，是金发蓝眼的外国人，她穿着时下流行的摩登长裙，向老板轻轻鞠躬。
谁是你丫侄子，我不清楚这对男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但已经做好了暴力逃走的准备。
不知道是听从了男人的劝导还是惊讶于女人的容貌，围观我的人群安静了不少，女人走上前去，低声同老板说了什么，老板的嘴角满意的咧开，观众们也四散开来回到原本的手头上的事去。
“没事了”
女人冲我展现宽慰的笑容。
“诶？”这就没事了“那个……钱”
“人家不是说送你了吗？”
“这就送了，坑我怎么办？”
“这里不是清国。”男人简短地说。
这样啊，看样子等一下应该亲自和老板道歉。
“真是见识了……咦？”有什么不对劲，我这才发现男人一直在用官话和我对话“你们是谁，为什么帮我？”
“大概是因为看到你的背包了吧，印象中这种包只在北京卖，我想你是从直隶地区来的？”
“您也是清国人？”
“不，我只是在清国工作过几年罢了。”
“总之，在下名叫乔治，谢谢您的援手。这份恩情日后必报”
“在下名叫千野宗英，这位是我的妻子千野小鸢。报恩倒是不必记挂，不过斗胆问一句年轻人到这里是旅游还是求学呢？”宗英寒暄。
“来这里出差做些公务，那个……正好有一事需要请教千野先生”经过刚才的小小波折，我干脆打消了在大街上逗留的算盘，“请问圣玛丽亚主教座堂该怎么走？”
“小治要去座堂吗？”小鸢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，问我。
“小治”……这个昵称似乎不太坏，不过作为一个既不可爱也不弱气的青年，被这样叫总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嗯，是的，两位也要去么？”
“没错，我家孩子在千代田神社门口等我们，正好你对这里也不熟，和一起走吧。”
“那就……叨扰了”我看了一眼宗英，他也表示欢迎，于是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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